“我已经相信命了。”黄克付从沙发上蹦起来,用沙哑的嗓门大吼。他皮肤黝黑,表情严肃,“因为我的八字和我们的县委李书记相克”。

其他几人顿时大笑,点头表示赞同,“谁让你叫克富(付)呢?”话锋一转,“我们也与李书记相克。”

黄克付原是江苏淮安市涟水县涟城镇(县委县政府所在地)副镇长,分管城建、土地等“肥差”领域,2006年12月5日被县纪委“双规”,2007年7月被判刑6年,2010年6月20日提前释放。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悉,黄是“县委李书记”上任后第一个被“双规”的涟水县干部。此后,涟水有多名干部相继被“双规”。

出狱后,黄克付开始联系“县委李书记”,并试图搞清楚“为什么第一个办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县委李书记”,指的是作为扶持苏北发展战略的代表人物之一,于2006年4月18日从镇江调任淮安市委常委、涟水县委书记的李卫平。

2014年2月25日,中纪委发布消息,李卫平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此时,李卫平已离开涟水,职务为镇江市政府党组成员、副市长。2014年5月28日,江苏省人民检察院依法宣布对李卫平以涉嫌受贿罪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

自李卫平被“双规”后,经过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近2个月的采访,李卫平在涟水县主政期间个人色彩鲜明的官场生态逐渐得以还原。

总体而言,李卫平治县特别善于利用两大工具——纪委和政法委(以公安为主)。前者用于平衡官场,后者则用于掘金市场,特别是针对民营企业家。

“把涟水的盖子揭开”

李卫平升任淮安市委常委兼涟水县委书记后不久,黄克付对于自己要“出事”就有察觉,并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

李卫平上任后第一把火烧在吏治。“要把涟水的盖子揭开,要办一个副镇长。”李在一次党政廉政作风建设会上表示。于是,黄克付成为第一个。

闻风声后,黄克付动用关系,请时任涟水常务副县长把涟城镇领导班子分工进行了调整,将“城建、交通、土地”的“肥差”切割到其他分管副镇长所辖。

黄克付为此绞尽脑汁,极力迎合李卫平。“我还搞了万人签名的零拆迁活动,以此表现我在城建领域尤其是拆迁工作上的成绩。”黄说。

但两人真正的面对面冲突却是因为另一件小事,桃园小区车库事件,事发2006年10月。

这一工程是黄克付分管领域,取得了所有手续,即将完工时却突然被通知拆除。

黄李两人为此在李卫平的办公室发生了争执。在提出了不应拆的几大理由后,性格冲动的黄克付当场提出,“如果李书记真觉得我在车库建设上有问题,我自己主动辞职,不干了。”

“李卫平当时推开椅子猛站起来,但没有冲着我直接发火,说,就这样吧。”黄克付回忆,当时还有另一位县领导班子成员在场。

到当年12月6日,在没有“双规”通知书的情况下,黄克付被涟水县纪委“双规”,前后36天。此后不久,涟城镇党委书记顾明忠也被“双规”。

李卫平所说的涟水县“盖子”被揭开。

熟悉纪检工作的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按正常流程,对副科级干部执行“双规”,需要由县纪委常委会向县委常委会汇报后,再向省辖市市纪委报批。

遭遇黄克付类似“待遇”的还有当时担任灰墩镇镇长的嵇友山。

“镇里有一个工程,执行预算约59万元,但李卫平考察后认为,原有工程级别太低要提档,应该按120万造价,要求更换建设方。作为镇长,我本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我不敢,奋斗了30年才熬到镇长,担心审计,到时候自毁前程。”嵇友山说。

嵇友山表示,当时还摸不清县委书记的脾气,于是决定赌一把,上书李卫平。但李卫平未理会嵇友山的上书,以将近70万的价格将此工程转给上海一家建设方。

适逢一位朋友来拜访,嵇友山酒后吐怨言,然而这位朋友却“路见不平”,发短信给李卫平为其抱不平。

此举将李卫平激怒,不仅嵇友山的这位朋友被“跨地区追捕”,嵇友山本人也被“双规”,以受贿19次、51360元判有期徒刑3年。

嵇友山曾向江苏省委组织部干部监督处实名举报李卫平,而在嵇被“双规”期间,却被要求交待“如何揭发县委书记”。嵇友山据此推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被监听了。”

不过,一位纪检监察人士在仔细研究了黄克付等人的法院判决书后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部分事实也只有黄克付等当事人自己清楚,但判决本身并不失公允。”

一位已调离涟水县纪委的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强调,“当时李卫平的指示是,纪委的人不办人,就自己去找位置。”

“所以,我们办案时都很明确对被调查者说,你不要怪我们,大家都理解。”上述人士说。

为风水开“泰山路”

2006年从镇江市润州区委书记一职调任淮安市委常委、涟水县委书记,对李卫平来说是仕途的进步。

“时任镇江主要领导将李卫平推荐给江苏省委,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清楚他的作风,借着提拔他的机遇把他调离镇江。”一位镇江官员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官方简历显示,在主政涟水县6年后,李卫平于2012年再度回归镇江市,职务为副市长。

多位与李卫平熟悉的金融机构人士透露,调回镇江担任副市长期间,李卫平异常低调谨慎,特别是被查处之前的一年,“他开始玩微信,我和他都互加了,和他开玩笑,他说心情郁闷。”

这与担任涟水县委书记期间的李卫平判若两人。

“弃用新盖的第一中学,实属不该啊,这是昏招。”一位淮安官员叹气,“明眼人都看出,那是为了方便一家房地产开发商。”原涟水县一中搬迁是李卫平前任县委书记主持建设的,新校址投资1.5亿元,于2007年启用。但李卫平到涟水后重新投资3个亿进行二次搬迁。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现场看到,前后两个校址仅一路之隔,距离不到200米。

至于李在涟水期间高调宣传的一个创业园区,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实地走访所见,偌大的园区里面有两家纺织企业,其他部分如今成为了企业租用的仓库。当地干部介绍,“当时有领导来视察,就找其他企业来填补,人一走就撤退。”

多位地方人士透露,李卫平之子已入外国籍,刚参加工作时进入在涟水的一家上海房地产公司担任高管,薪酬丰厚。

与此同时,热衷“风水”是李卫平主政涟水期间被当地官员私下讨论最多的内容之一。

6月初在涟水采访期间,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发现,李卫平在位时修建的、原本矗立在县委大楼广场前正南方的“九龙柱”已消失不见。涟水县主要交通路口醒目位置竖立的“饮水思源”的大牌子也随着李卫平的落马而被拆除。

“原本县委大楼后面没有路,但李卫平开了一条路,取名‘泰山路’,意为‘背后有靠山’,靠山稳如泰山。”地方人士谈起此工程无不咂舌。

地方人士透露,原本历史上修建在涟水县委南面、为纪念新四军作战的“涟水保卫战”纪念碑,也是在李卫平主政期间拆掉,改建纪念堂,原因是“碑太高,挡住视线,影响风水”。

除了地方干部,多位民企负责人也加入了举报李卫平的行列。“他带来的金主看中了我们在县城核心地区早年拿的地,要用偏远的开发区土地置换,我们不愿意,于是就公安办了。”举报者顾辉说,“那些罪名在实践中属可有可无。”

不过,主政涟水期间,李卫平这个来自苏南经济发达地区的“改革者”也为地方经济的振兴投入了很多精力,涟水县的主要经济指标曾一度在江苏全省领先。

偏爱从公安系统选拔干部

在涟水地方人士眼中,“霸道、一言堂”是李卫平主政期间的典型风格,而在干部选拔上,他更偏爱从公安系统提拔人选。

有熟悉淮安市委组织部的人士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李卫平到任涟水三个月后,与之搭班子的另一位主要领导主动向江苏省委和淮安市委提出“调离”。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他对一些事情有了判断,后期在苏南招商的时候,与熟悉李卫平的其他领导交流后做出的决定。”上述人士透露。

随后,江苏省委又从苏南地区选拔一位官员前去担任涟水县委副书记、代县长。江苏省委进行这样的配置本是寄予厚望,希望同时来自苏南的党政两位主要领导能够双管齐下形成合力,在苏北创造出一个新的特色县域经济。

不过,在其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代”县长始终无法通过人代会“转正”,其工作一直处于无法开展的状态,而主持县政府工作的却是另一位“最听话”的县领导班子成员。

“县长主持开会从来开不起来,下面的一把手们很害怕,不敢来,都到医院开病假单。”地方人士说。

与此同时,涟水县公安系统内的多名中层干部却得到了向系统外提拔的机遇。一位被李卫平“办掉”的熊姓原派出所所长透露,至少有7名公安派出所长被提拔为镇长和镇党委书记。

“这是千里马与老黄牛的错位,虽然从程序上看合理合法。”一位熟悉组织工作的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不可否认派出所所长有领导一方经济的能力,但正常来说公安一般都是在系统内部提拔,进入党政系统担任领导的比较少,当时涟水此举与常理不符。”

亦有涟水地方人士透露,李卫平主政期间曾授意公安系统耗费70余万元购进了一台电子监听设备,但在李卫平被查后被省级有关部门直接带走。

李卫平主政期间的涟水县公安局长曾一路升任涟水县委副书记,但不久前已被“双规”并进入司法程序。

目前,江苏省委、淮安市委已对涟水县党政领导班子进行了较大幅度的调整,新任领导班子均已到位开展工作。